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了凌晨一点十七分。我移动鼠标,点击那个熟悉到闭眼都能找到位置的图标。游戏启动画面弹出时,机箱发出沉闷的嗡鸣,像一位老者在清嗓,准备讲述某个遥远的故事。
这是《决战》——我玩了快二十年的游戏,也是它最后20天的运营。
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是2002年的夏天。网吧里弥漫着泡面和香烟的气味,20岁的我点开那个骷髅形状的图标。创建角色时,我在职业选择界面犹豫了整整半个小时,最终选定了一个持剑的剑客。那夜,我在新手村外砍了整晚的红鬼,耳机里传来单调却令人安心的打击声。同寝室的兄弟早已酣睡,而我刚刚推开一个世界的大门。
那时的《决战》何等辉煌。主城里人头攒动,交易频道刷屏速度快到看不清。我们团里在最鼎盛时有百多名成员,每周组织一次攻城战。记得2003年夏天,为了一件好属性的装备,我们二十多人连续三晚熬夜刷boss。最后BOSS倒地时,语音频道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,那件装备被大家一致决定给了我——一个普通的大学学生。那一刻的感动,至今仍在记忆里发着微光。
游戏里认识的朋友来了又走。搞哥 小明 虎妈 小虎 科比 。。。 因为自己的事情离开了,小白因为谈朋友后再没上线,我的好友列表从满满三页变成两页,一页,最后只剩下十几个名字,且大多已经灰了数年。只有我,像守墓人一样,每隔一段时间就回来看看,在空荡荡的罗城里散步,偶尔去曾经激战过的地图发呆。
今年8月28锐我就发布了停服公告。消息传来时,论坛里涌现出大量怀念帖。有人上传了十年前的截图,像素粗糙却充满温度;有人列出了历代版本的变更记录;还有人发起“最后的远征”活动,号召老玩家回归,陪这个游戏走完最后一程。
今天就是最后20天。我登录时惊讶地发现,在线人数竟然突破了一千——对于这个平日只有100多人在线的老游戏来说,堪称奇迹。都是回来告别的老玩家们。
世界频道没有人谈论装备或战术,大家只是在回忆。有人说起第一次打败BOSS的经历,有人怀念早已消失的经典任务,还有人找到了失联多年的游戏好友。文字飞快滚动,像一场集体的临终告别。
最后20天,游戏开放了所有限制。玩家可以自由传送到任何地图,所有装备免费领取。但没有人去追求这些虚拟的强大,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到了最初的罗城。
草地上站满了各级别的角色,从光屁股的新手到装备发光的大神。不知谁先开始,大家一个个站一起,围成巨大的圆圈。没有人使用技能,没有人刷屏,只是静静地站着,像参加一场古老的仪式。
十分钟时,公屏上开始出现“谢谢”二字。起初零星几个,然后越来越多,最后满屏都是各种颜色的“谢谢”。谢谢游戏带来的快乐,谢谢曾经的战友,谢谢这段无法复制的时光。
我打开好友列表,给每一个灰色的名字发送了告别邮件。写给老李: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上天刷大像吗?”写给小雨:“你送我的宠物还带在身上。”写给小白:“当年一起沙虫洞打架的事还记得吗。”明知这些邮件永远发送不出去,它们会随着服务器关闭而消失,但我还是认真地写着,像是填补这些年没能说出口的感谢与告别。
我操纵着陪伴了二十年的角色,走到罗城海边那棵最大的树下——这是我第一次登录时站立的位置。画面中的剑客收起武器,做了一个“再见”的表情动作。
最后十秒,整个世界频道只剩下同一句话:“再见,决战。”
零。
屏幕突然定住,然后缓缓变暗。最终,黑色的背景上出现一行白字:“服务器连接已断开。”
我没有立即关闭程序,只是静静地坐着。机箱的嗡鸣声消失了,房间里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。窗外,天快要亮了。
这一刻我才明白,我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游戏。我失去的是一个承载了二十二年青春的世界,一个曾经日夜相伴的共同体,一个允许我成为另一个自己的可能。那些通宵奋战的夜晚,那些与队友并肩作战的激情,那些获得珍贵装备的喜悦,都随着服务器的关闭而永远封存。
但有些东西不会消失。老李的微信头像亮起:“明年聚聚?”阿飞在微博上建立了老玩家群:“换个地方继续聊。”游戏论坛里,有人已经开始组织线下见面会。
我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变黑的屏幕,里面映出自己不再年轻的脸。忽然明白,一个世界的结束不是终点,而是记忆的封存仪式。我们告别的不只是一串代码构成的虚拟空间,更是自己生命中的一段时光。
关掉电脑,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。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游戏会结束,但那些在虚拟世界中真实存在过的情感与记忆,已经永远地改变了现实中的人生。这或许就是《决战》给我的最终决战——学会告别,然后带着所有收获继续前行。
在某个不可能被删除的存档里,永远有个20岁的少年,握着剑,站在初生的阳光下,准备开始他的冒险。
白菜团的刀刀